第二天，打掃完家裏，送走朋友們，程杉和葉臻便收拾行李駕車出發。

其實錫耶納距離佛羅倫薩很近，交通非常便捷，通往錫耶納的火車一小時就有一班。程杉上網查過攻略，開車南下，全程也不過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算起來，這還是程杉和“程見溪”第一次遠途旅行。

葉臻穿得休閑，黑色直筒長褲讓他的兩條腿直接成為全身的亮點。程杉目不轉睛地盯了好一會兒，絲毫不遮掩地說：“程見溪，你這兩條腿真是絕了。”

葉臻面不改色地坐上車：“比起昨天那個令攝影師幸福的天生模特呢。”

程杉打開車門爬上副駕駛，一邊系安全帶一邊下意識道：“那肯定還是人家……”

話沒說完，餘光先瞄到葉臻不爽的神情，頓時改口：“他們就是花架子，大多中看不中用。”

葉臻的腿部肌肉程杉是見識過的，那絕對不是健身房裏短時間特訓出來的形狀，時間的雕琢才是最難得。

葉臻不痛不癢地哦了一聲，說：“怎麽個中用法？”

他每次這麽單純無害的刨根問底總讓程杉覺得自己腦中黃色廢料太多，她輕輕咳嗽了聲，說：“爬山！你爬山肯定賊溜。”

葉臻牽牽唇角，發動車子，說：“錫耶納是一座山城，那附近有幾座小山，景色還不錯，有興趣嗎。”

“當然。”

葉臻開車很穩，車速卻並不壓著。出了城區駛入公路之後，兩邊的車輛越來越少，程杉明顯感覺得到他轟油門的激情。

托斯卡納被稱為華麗之都，不僅僅因其燦爛奪目的文化遺產，她的鄉野風光也同樣為其盛譽添入濃墨重彩的一筆。

南部丘陵連綿起伏，濃綠與藤黃在深秋狂歡，交織成油畫即視感的視覺盛宴。車載音響裏是滾石樂隊的歌，程杉降下車窗，跟著哼唱，任發絲在風中狂舞。

葉臻很快駛離主幹道，鄉間小路蜿蜒，他駕駛著車子游刃有餘地穿行其中，離心力的作用下，程杉的身子歪歪斜斜，可她興奮極了，對葉臻說：“我想下車，在草地上打滾。”

葉臻說：“我給你挑一片好的草場。”

程杉大笑。程見溪從不覺得她是胡言亂語，她隨口說的那些心願，他也為她實現。

幾分鐘後，程杉遠遠看見一座農莊，位於坡度平緩的山丘之上。

“半坡農莊，我們的第一站。”葉臻說，“這裏的主人是我在工作時認識的朋友，他叫修，是個花卉園藝師。一直以來，他都在為周邊城市的花店提供鮮花，和我們合作以後，也開始做衍生的度假服務。”

程杉遠眺而去，只見鶯茶與杏仁色的石塊與磚砌成低矮的平房與獨棟的幾座小樓，其間的連廊也同樣由磚石打造，頂部擠擠挨挨鋪滿了各色紫羅蘭、玫瑰。

籬笆與橄欖樹圍在農莊四周，其外便是空曠的山林、草地和花圃，目之所及處再無其他建築。

葉臻說：“那間平房是修最早搭建的屋子，幾年以前只有他一個人守著他的花圃和半坡小屋。後來陸續建造了客房、餐廳、酒窖、品酒區、娛樂區等等。最多只能容納十八位游客，需要提前預約。”

程杉在葉臻他們公司的官網上搜索，果然看見了半坡農莊的宣傳照片和搭配文案。她輕嘆：“這些照片連實物的十分之一美感都沒有表現出來。”

葉臻偏頭看了一眼她的手機，笑道：“這些照片都是和網站合作的商戶自己發布的，大多數既不專業也不誘人。”

程杉說：“我給顧展拍的佛蒙特森林的照片反映都還不錯，要不我也給半坡農莊拍一套？”

葉臻笑笑：“一兩張友情照就得了，別太慷慨。”

程杉納罕。

葉臻：“他們請不起你這樣的攝影師。”

程杉沒聽過程見溪使用這樣犀利的字眼，她說：“別這樣說，我現在名不見經傳，有人能夠欣賞我的作品已經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一個人的價值和她的作品是否有名氣沒有半點關系。”葉臻說：“小杉，有價值你就該有底氣，不管現在還是將來，不管有沒有人為你的作品支付高昂的價格。只要它們值得那麽多，就絕不要讓自己做這種無意義的讓步或是施舍。”

“可我拍照，初心不是讓他們流入市場作為交易的一部分。我最有成就感的時刻，是我的作品能影響別人，也許是愉悅，也許是感動，也許是安慰。都足以讓我驕傲自豪。”

程杉認真地望著葉臻，她說：“或許一部分藝術品作為商品流入市場，會因為品牌、名聲等等外在因素而產生價格的波動，同樣的一件作品，在不同的時代，也可能會有一文不值和價值連城的差距，但那不代表我要受它們的影響而放棄我最榮光的時刻。”

葉臻安靜地聽她低訴，最後才說：“所以，比起賺錢，你更希望有更多人能看見它們，發自內心地喜歡它們。”

程杉笑起來：“賺錢當然是好的。能夠賣出好價格，能夠因此獲利會讓我更有動力也更高興。但我按月給雜志社供稿已經能夠讓我維持溫飽，滿足一點自己的精神需求，也沒有那麽說不過去吧？”

她揚揚手機，說：“就像你們的網站。為了生存你們必須盈利，可能夠站穩腳跟以後，哪怕做一些價格上的讓步，是不是也會更希望擁有更多的用戶，能夠讓全國，甚至全世界更多的人使用它呢？”

那是自然。但從葉臻的角度來看，這裏的價格讓步不過是一種商業策略，用戶數量的增長會帶來更多的盈利點。

可葉臻此時並不打算和程杉擡杠半點商業知識，他看見程杉眼裏輕輕躍動的光澤，她此時的虔誠模樣，比她說起自己和程見溪的過往更生動，更耀眼。

葉臻心上有呼嘯的颶風刮過，將所有雜念卷走，只留下平坦無邊的曠野。

他知道這一切無可挽回地發生了。

……

在農莊大門邊的機器中輸入預約號，葉臻將車開入，停進農莊的車庫。

葉臻：“農莊是自助式的，除了必備的服務生以外，沒有安排引導員和生活管家。”

程杉對這些門清，她順著葉臻的話接了幾句：“在歐洲，這類度假農場真是火，可惜在國內很少。國人接受度高又相類似的旅游方式，可能要屬農家樂了吧。”

葉臻這才想起來，程杉本科念的是旅游管理專業，要這麽算，兩人還是同行。

他忍不住笑，接上她的話道：“農家樂不好嗎？”

程杉說：“挺好啊，原生態無汙染。只不過魚龍混雜，許多地區的農家對衛生管控很不到位。我們大二那年不是有一門課要出去調研嗎，暑假你不在，我跟我們那一組的八個同學，每人負責二十家，去考察了Q市大大小小一百多個農家樂。調查問卷都發下去幾千張。”

葉臻拖著行李箱和程杉從車庫步行而出，他聽得仔細，問道：“結果怎麽樣呢。”

程杉不知道程見溪為什麽突然對自己的課程產生了興趣，她說：“有太多需要改進的地方了。基礎設施不完善，沒有統一的管控，餐具質量、廚房衛生安全等等都不盡如人意。甚至有一些農家樂還會非法兜售國家保護的野生動物而沒有人來監管。”

頓了頓，程杉又說：“有意思的是，在我們的采訪調查中，有很大一部分人表示，他們是不想去農家樂的，他們覺得那裏很土，也很臟亂，去農家樂是因為別無選擇。”

葉臻從沒有了解過國內城市周邊旅游的相關信息，他說：“那他們為什麽要去？”

程杉：“受到周末的休假時長限制。那些不願意繼續呆在城市裏的人選擇在雙休日去到城市周邊尋求放松休閑。但事實上，大多數城市周邊都極缺乏正規的休閑度假場所，能滿足一家人團聚、安靜休憩、享受特色美食、開展與城市內不同的娛樂活動的需求。思來想去，他們中的一部分，只好降低標準，選擇農家樂。”

她說著，將手擡起到眉前：“接受采訪的游客反饋出這樣一種矛盾，他們的審美情趣有這麽高……”

程杉又將手壓下去：“可是現實中，在經濟許可範圍內他們能夠接觸到的周邊游產品質量卻這麽低。”

程杉說完客觀現實，又向葉臻表述主觀判斷：“其實我自己是覺得，城市裏的人是想要回歸鄉村的，但大多數人想要回歸的並不是真實的鄉村。而是一種理想化了的，只有健康食物、原生態景觀、純粹鄉趣的美型化鄉村。”

程杉一揮右手：“就像眼前這座農莊。它是人為打造出來的度假區，根本不是真正的農作莊園，這裏繁花似錦，沒有翻飛的塵土，缺少勞作的疲憊，收起了真實人類對生活偶爾的怠慢——但這樣一座恰到好處的莊園，讓人心曠神怡。”

葉臻說：“你呢，你喜歡哪一種。”

程杉狡黠一笑：“我喜歡和你一起啊。”

葉臻無奈地笑看著她。

程杉這才老實回答。

“我尊重真實，但我更喜歡所有為了美好做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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